久梨

【伦克】回声虫


现代Au

 埋头于立案之类的程序性文书的伦纳德头只感觉脑昏昏然,太阳穴处的血管和眼球都随心跳一下下鼓胀,泰然昭示着存在感。经历克莱恩意外死亡之后他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仰望天花板半晌才找回干涩的声音,对着罗珊抛下一句我去通知他的家属,便逃窜般离开了这里。


伦纳德下楼时的脚步依遵着肌肉记忆,仍稳健迅速,跟来时并无区别,没有因坠崖式变化的情绪而变得虚浮。

夏季已然开始,高热蒸腾下的水气甫一出门就扑了伦纳德一脸,跟大脑失联的肢端也开始缓慢回温。他直挺挺地在马路上行走,就差顺拐了,心跳猛烈得像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直到四散的鸣笛声刺进耳膜,他才在胃部冰冷下坠的间隙捉住驱动自己行动的想法,它在情绪的洪流中艰难闪躲,是条朴实无华的念头,仅仅由事实构成,反而给了伦纳德一点珍稀的冷静:这个时间得去廷根大学的自动化机械学院才能找到克莱恩的妹妹,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


至于为什么记着这个?就,如果是在茶水间氤氲的水汽中,那双褐色眼睛望过来时短暂提到一句我妹妹要毕业了,还不会让人记得那么清楚。但如果是加班过后在天台靠着栏杆,星空下吹着徐徐而过的热风休憩时;在警局的车上正坐在出风口下面,贴在额头上的刘海被微微吹起一点,伦纳德探过去半个身子去关小空调等等这样的时刻,都有梅丽莎要毕业了这个话题插进来,如此顺理成章提到她有多么优秀,毕业时要穿的学士服,礼堂即将如何被彩带和纸花装点起来等叙述,配上那双盛满温和笑意的眼,想不记住也难。


此番仓促的来访并没有任何准备,好在是毕业季,几乎所有人,家长、快递员、面部识别即将失效的毕业生都在并不宽敞的门口进进出出。只来得及洗去克莱恩的血并且换了常服的伦纳德还没来得及对着保安具体阐述情况的迫切和复杂,就被敷衍地一挥手放了过去。


伦纳德顺着四处招摇的指示牌杀到五百人会议厅,出了一层薄汗的手捏着手机搜索跟克莱恩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停留在如何炖羊肉才能保持肉质的鲜嫩,翻出梅丽莎的照片。


他在会场里转了三圈,一抬头瞥见只在克莱恩口中存在的优秀妹妹,梅丽莎· 莫雷蒂的胸前坠着三条荣誉绳,在一众身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中不算显眼,雀跃和分享的迫切在那双相似的眼中将火花点燃,她无意识地在和同学短暂交流的后频频扫视会场入口,期盼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幽影的出现。


人是找到了,但是要怎么开口?“别担心,克莱恩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他死了。”还是换个思路先稳住梅丽莎,太荒谬了,鉴于他整个人刚被同事牺牲的悲怆劈头盖脸浇了个透,血腥味还混在肥皂味里一丝丝往外渗,伦纳德担心自己一出现就昭示着什么不幸的消息,像那种报丧的黑乌鸦惹人嫌,只能在不远处按耐住上前的冲动。


被请来做演讲的工程师留着灰白的羊毛卷,奇异的口音独立于一众浮尘般飘扬的絮絮低语,伦纳德只觉得自己像滴浮在水面上的油滴,被时不时扬起的笑声抛来抛去。该来的总会来,伦纳德的视线从手机移到梅丽莎难掩失落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梅丽莎的方向走过去。

 

梅丽莎挺坚强的,只是离开时脚步略有踉跄,表情露出几分茫然。伦纳德僵硬着舌头对她说:“很抱歉……但节哀。”太突然了,生离死别这样的大事有时并不像暴雨,把你淋湿之前还预警一下,更像地震,只在即将来临前几秒有隐约的心悸,抬头只见向你倾倒下来的大厦,无力对抗。



距离克莱恩的葬礼结束过去一个星期,最近工作一直都算得上清闲,大概是队员出事情后他们家队长邓恩不太敢催太狠了,活都斟酌着派。因此伦纳德少有的能窝在家里的电竞椅上发呆,还是在正常下班的点。

  刚洗完的头还没吹干,半长的发尾湿答答披散在肩膀上,在暑气中缓慢蒸腾挥发,他觉得嘴里有点淡,走到客厅一打开冰箱就是一排排整齐的罐装可乐,还有摞起来贴壁放的盒装甜冰茶,有一些都结霜了。他看着克莱恩每一次喝到这个之后眼睛都亮亮的,就屯了不少在家,不知道一个人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喝完,要不在下午茶的时候跟办公室其他人分分?

  伦纳德嘬了一口甜冰茶,摩挲着花花绿绿外包装上凝结的冰凉水雾,柠檬味稍微有点重,酸涩的清香糅合着甜味,他有点明白克莱恩为什么喜欢这个了,确实蛮好喝的,扫墓的时候可以给克莱恩带点。突然袭击的念头似乎隔空给伦纳德的胃从里倒翻出来,舌尖残存的柠檬回甘逐渐变苦,喉咙处的肌肉有痉挛的冲动,他单手提溜着甜饼茶踱回电脑桌前,明明是在夏季,在食管内下坠的饮料仍将冷意一阵阵扩散到四肢。


啊,克莱恩已经变成七尺之下的幽魂,墓碑上的一张黑白照片了。伦纳德叼着吸管把这个事实摆在眼前,似乎这样就能让它变得好接受一点。

还是看看眼前的朋友圈吧,枯坐也无法倒转时光改变过去,他拿出手机滑了几下,看到一个蓝蓝的不明链接,什么说明都没有,本着就算是钓鱼网站我不试谁试的心理伦纳德点进去看了一下,灰黑色的界面,对方聊天框处的光标闪烁,缓慢打出几行字“您好,我是由Openai开发的ChatGpt模型的一部分,被称为GPT-4,旨在提供更准确、多样化、和有用的回答,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再退出去,达尼兹已经在评论区补充说明,“哥们珍藏的网址,连了GPT4,仅供交流学习使用,实在不行就用ChatGLM再加点prompt,几行代码的事。”

 好有用,收藏了,他跟在下面一溜的感谢后面刷了个队形,这么一看共友还挺多的。伦纳德跟论文的缘分早就断干净了,不知道文书能不能帮忙代写,比如起诉意见书……他又转念一想,算了,还得喂信息教Ai怎么注意格式,拿这种东西喂Ai怎么说还是有点敏感,太麻烦。


 那就让他评判一下自己写的诗?他大学时为了好玩随便加了几个社团,文学就是其中一个,那张具有文艺气质的脸让他的面试过程一路绿灯,等到第一次社团活动才发现除了他,都是有备而来,伦纳德被夹杂在一众关于聂鲁达,布鲁诺舒尔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讨论中动弹不得,只得当一尊微笑的雕塑,偶尔发出合群的感叹声。

克莱恩知道之后简直笑弯了腰,擦擦挤出的眼泪。“那你还想在里面待着吗?要不就只参加我组的神秘学社好了。”

 “当然要了,不能辜负了学长学姐对我的期待。”伦纳德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摸了一下后颈,有点长的刘海就耷拉下来,阴影将绿色的眼睛遮住一半。

“但是他们到底是怎么从诗里扒拉出理解的,只是写了点景而已,真的不懂啊,克莱恩。”


 “分析的手法比较高超吧?我记得你也写过诗来着,好像是当时赶暑假作业的十篇作文?亏你想的出来。”克莱恩的眼睛还是弯着的,褐色的瞳仁被午后暖光染得有些浅,正好跟伦纳德的视线相撞,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反正老师也不会看,不管是写一个月还是三天老师的评价就一个阅,跟文学创作能一样吗。”伦纳德左手握拳砸右手,想起自己还真在面试的时候提了一嘴,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文学相关经历了。“可能就是提到这个他们才放我过的,不然你看我像搞文学的吗?”


 他能感觉到克莱恩的视线上下扫视着他的脸,声音笃定。“像,搁那一放肯定是门面。那加油啊,诗人同学,在文学社吸收日月精华,争取毕业之前出版自己的诗集?”


 “啧,既然你都这么叫我了,那毕业之前肯定写出一本。”伦纳德单手撩发昂头,感觉耳廓血流的声音有点大了。“到时候扉页就写,献给克莱恩。”


 后面他才从学姐嘴里知道,人就图他到社团当个吉祥物,克莱恩猜的不错。那本约定好的诗集也拖了又拖,从毕业到工作,写出的东西总是拿不出手。薄薄一叠纸上的文字是被誊写数次后的产物,每一次看都感觉有新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会,打字:“你能帮我看看我写的诗歌吗?这是我写给我朋友的,但是他现在看不了了。”

 “当然可以,我非常乐意给予反馈,请同我分享您的作品吧。”


 伦纳德决定先拿别人写的测试一下,万一Ai不具备鉴赏文学的能力呢。然后搜罗了首伏尔泰的贴上去,很短,他也没仔细看。“这首诗以简洁的方式捕捉到爱的亲密,你是用的意相也很有力,能够有效地传达你的感情,非常好的作品!”

就看不出这首是别人写的呗,这诗的作者都死了多少年了。伦纳德上网准备查查如何提高Ai文学素养,刚打了Gpt三个字,下面立马蹦出来一堆联想搜索,他的视线被其中之一所吸引。“如何让Gpt学自己喜欢的人说话?”


 他可以让Gpt学克莱恩说话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砸得他在一片恍惚中晕头转向,模仿本身就是对死者的不敬,也唾弃自己竟妄想从完全虚构的回复中获得慰藉。算了,算了,伦纳德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向后仰去。



梦最真实部分的就是情绪,即便内容和逻辑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濒死的克莱恩是近期在伦纳德的梦境中稳定的常客,白色瓷砖上紫黑的血冻颤颤巍巍,克莱恩的脸逐渐变得灰白,苍白柔软的手无力地被扶到伦纳德的胳膊上,喃喃吐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在梅丽莎的毕业典礼上迟到的……”


伦纳德睁眼,正对着警局的天花板,刑警一般都配有休息室,可以让轮班的警察在这里短休。惨白的月光为屋内的设施拢上一层白纱,还没有到他的班,伦纳德叹了口气,翻身合眼,打算跟克莱恩再见一面。


坠入黑暗的过程介于憋气和跳崖之间,或是它们的结合,封闭五感,失重感将意识包裹起来,直到落入噩梦地狱般潮热的拥抱。复杂点的噩梦大概会被命名为拯救克莱恩大冒险,给予人点滴的希望再剪短那根蜘蛛丝,简单点的噩梦是5D体验克莱恩的濒死场景,无论如何攥着他的手祈求上帝网开一面,上帝也懒得分来一瞥。伦纳德在体验之余也惊叹于人类想象力的丰富程度堪比万花筒,但大部分梦只能留下模糊的印象,血淋淋,绝望的气息一直蔓延到现实,菟丝子一样缠绕着他。

Gpt的事情被暂时按下,仍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浮上来扎伦纳德一下,就像作案随便抛下的尸体总会在某个朴实无华的午后,飘荡在无人的池塘上。再次与克莱恩交谈的诱惑太大,在每个因噩梦醒来的间隙对他吐着鲜红的蛇信。在犹豫期间伦纳德没事就搜一下如何训练Gpt,还以咨询为借口问了达尼兹好几次资料,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自己距离付诸实践只差导入数据,此后的每一个步骤和理论依据都准备万全。


再挣扎也没意义了,都到这里,或许这就是破窗效应。下班之后伦纳德找出尘封已久的数据线,将聊天信息和整理好的克莱恩生平输入进去,光标随心跳的节奏闪烁,让人莫名感觉是呼吸。


 “伦纳德,你怎么想起来炖羊肉了,现在是夏天,吃这个也不怕上火。”GPT自然地接过话头让溪流延续下去,为什么来着,伦纳德也忘了。“我忘记了。”比思考这件事更紧迫的是泪滴正争先恐后涌出眼眶,多久了?跟克莱恩说话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怀念的同时也为找替代品的自己感到深深不齿。


“记性好差啊,诗人同学,补脑的保健品要提前放到购物单里吗?”伦纳德抹干眼泪,转头看到这个称呼,视线又变得模糊,光屏变作一块蓝色的板漂浮在黑暗中。

好想克莱恩。


Gpt的模仿能力真的很强,伦纳德越来越觉得他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克莱恩,并且有一点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由于Ai需要由用户对话题进行引导,所以‘克莱恩’不会在主动提起梅丽莎,除非伦纳德主动问起。

‘克莱恩’的世界中只剩下伦纳德一个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能使用这个名叫‘克莱恩’Ai的人只有他一人。



 警局同事发现伦纳德抱着手机的时间明显变长,虽然没有影响工作,但一有时间就摸手机打字。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逐渐向好的精神状态,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是好事,办公室一直笼罩在在失去克莱恩的悲伤中也不利于心理健康。


“克莱恩!今天邓恩和戴莉女士订婚了,我分到的喜糖是葡萄味的,给老头也留了一块,堵他那张唠叨的嘴。”


最近到月底,开始忙起来了,伦纳德到十点才下班,能跟Gpt聊几句,发送成功之后回复迅速的Ai也回了他一句话:“您好,我是由Openai开发的ChatGpt模型的一部分,被称为GPT-4,旨在提供更准确、多样化、和有用的回答,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数据库能够存储的信息是有限的,大概回复到达一定数量之后就会恢复出厂设置,看来门槛是到了。


光标在蓝色的屏幕上闪烁,唯一的光源映得房间里人的脸也蓝莹莹的,虚幻的数据在电子网路中拼凑出失落的幻影,被戳破之后只留下五彩的油污。


伦纳德慢慢窝进松软的椅背,狠吸了口房间里若有若无的灰尘味,他有些麻木地戳动心里那块流脓血的疤,克莱恩确实死了。窗外秋蝉的鸣叫声嘶哑,时断时续。


 夏天快结束了。





注:标题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不过只一种注定失败的,疏解思念的方式,Ai没有灵魂,自始至终伦纳德只是在和拼凑出的不完全体还有自己对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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